Hane羽

修改重发一下

『嘉世没有倒。』

邱非终于有机会对媒体说出这句话时那支伴联盟同生的原初豪门已经字面意义的不复存在了。

荣耀职业联盟第九赛季，挑战赛决赛负于兴欣战队，嘉世无缘重返联盟，俱乐部确认解体出售。

消息一经公布，对一叶之秋或孙翔的报价便纷至沓来，但最终能一口连人带卡收购的，也只剩连冠在握的新晋豪门轮回一家而已。

很多年以后孙翔都没能理清加入轮回对于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于当时情境中的自己而言这无疑是妥协是走投无路，但从结局反推谁又能说这不是机会和救赎呢？

从B市返程的次日孙翔醒来很早，早到惯例的第一次叫醒还没有发生——肖时钦知道孙翔喜欢睡懒觉，总会提前近半个小时去敲孙翔的门给他清醒……或者睡回笼觉得时间。

今天他不会来了吧，孙翔想。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还是堵得发慌，干脆爬起来冲到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把头发浇了个透。

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看向镜子里年轻的人像，染成金色的短发平时总是刺棱棱的，现在倒是服服帖帖，任由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嘉世战队现任队长的文化素养说不上多高，此情此境中也轻易地联想到了——丧家之犬。

于是表情在瞬间扭曲，右手握成拳，砸向镜子——最后在距离镜面2厘米的地方，收了势。

在嘉世沉沦年余，他终于学会了收敛自己的任意妄为。这经验并不让人高兴，但时间证明了它是有用的。

大楼里死气沉沉，孙翔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被巨大的茫然和失落包裹。他不知道他的未来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踏向哪里。换成叶秋——现在是叶修了——这种时候会做什么呢？

无用而无趣的念想。

“叶秋”这个符号留给嘉世的阴影无处不在，自然也笼罩了孙翔，乃至更远处的肖时钦。“斗神”自荣耀联盟诞生之日起就是所有人面前的坚壁高墙，这堵墙曾经为嘉世遮风挡雨，如今却不可撼动地堵在他们道路的终点。

无可争议的传奇，和无可挽回的覆灭。

孙翔是天才，自第七赛季从越云出道起便是众星托起的月亮。他年轻，骄傲，天赋异禀，出道后神魔不当带领越云一路披荆斩棘——直到首次与嘉世交手，他的横刀被一叶之秋直接按在地上摩擦。

那场比赛着实输得相当憋屈，但当时的孙翔并不感到特别挫败。

会输掉是因为横刀的各项属性都远逊一叶之秋，不是因为他比叶秋差。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此确信，甚至开始做起“如果我来用一叶之秋”的白日梦。

孙翔没什么强烈的职业归属感，且自认天赋过人技术过硬区区转职不在话下，既然一叶之秋是整个荣耀最强的账号，那一叶之秋就是他的目标。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但孙翔到底也没想到，他的白日梦会成真得这么快。

在异想天开方面，说不定他和陶轩的波长意外的吻合。

——可惜到此为止，都更像一场噩梦。

胡思乱想期间某个寝室的门响了一声，孙翔循声看过去，却想不起那里住的是谁——通常他起床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下楼了，休息时间除了肖时钦偶尔会到他房间做单独复盘也没什么和队友的额外接触，所以对于宿舍的人员分布，他是真的毫无概念。

偏老旧的门轴发出吱扭扭的声响，邱非走出来拉上门把手准备锁门，才看见站在走廊尽端的孙翔。

“孙队？”邱非跟他打招呼，一贯的称呼，带点疑问的语气。

团队赛倒计时，邱非的战斗格式倒在一叶知秋年前一步之地，影子战法阵亡，宣告了比赛终局已定，嘉世战队“复活”失败。小他半岁的少年很久之后才从比赛席出来，当时孙翔没有心思去考虑那段封闭的时间里邱非在干什么，现在想来，大概是哭了吧。

而此时，一切尘埃落定的第二天，在他尚且没从残留的震动中脱身之前，邱非已将时间拉回日常，准点出门，准备训练。唯一的不同，是在宿舍的走廊上遇到了习惯性卡点开训的战队队长。

“你去哪儿？”孙翔问。出口才察觉说了废话，换了别人还值得一问，但邱非还能去哪儿呢——

“去食堂吃早餐，然后去训练。”

果不其然。

孙翔没见过早餐时段的嘉世食堂。吃早饭这件事的重要性远排在睡懒觉之后。虽然真正意义上能睡懒觉的机会也并不多，但赖床还是可以做到的——何况这一年来有肖时钦，总会替他带早饭，他的偏好口味都摸得清清楚楚，连思考“我要吃什么”的功夫都省了。

……小事情……吗？

为什么到现在才意识到，赛场之外，他为自己做过的，并非是他分内之事。而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最后却连他布好的战局都没能把握，一定……让他很失望吧。

“我们一起吧，”孙翔说着，和邱非汇合后走向电梯间，“你知道小事情喜欢吃什么吗？”

“热干面。”邱非按下叫梯按钮，毫无迟疑地回答。

如果对方不是邱非的话孙翔一定会认为这是在逗他。他当然知道w市的热干面很出名，而肖时钦身为w市人在饮食上有所偏好也并不奇怪，但是——我特么上哪儿搞热干面去！

然而紧接着事实就告诉他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原来食堂早餐真的有热干面——肖时钦特供。

食堂的大叔大妈们不懂《荣耀》，有些甚至说不明白“嘉世”到底是干什么的，但他们是真的喜欢这些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俱乐部上下在食堂吃得开心，就是他们的荣耀了。

“小邱啊，以后阿姨管不到了你们也要好好吃饭啊……”取餐口的阿姨往邱非碗里添了半勺豆浆，叹息里有真切的忧虑和关怀。邱非点头取过碗，道了谢，没多说话。

挑战赛失败，无法重回联盟，这支昔日豪门将面对何种境地其实不难推测，只是没想到做后勤保障的工作人员会比他们更早接到“通知”。

为了照顾选手心情吗？不像是那位老板会做的事，但也无关紧要。

孙翔随便买了点什么，乱七八糟地堆在桌上，早餐的食堂员工不太认识他，没像对邱非那样叮嘱，却并不掩盖“可惜了”的情绪。

他们解决了早饭后孙翔到窗口取肖时钦的特供热干面，笨嘴拙舌地解释了半天才让大叔相信他真的是带去给副队长的没有抢食的意思——而且他真的不喜欢吃热干面。

邱非径直去了训练室。从加入嘉世青训的第一天起，邱非就垄断了训练室的首席门客位，后勤开门时总能看到少年已经等在门外，干脆向俱乐部申请单独给他配了钥匙。也幸好如此，不然今天恐怕没人有心情来给他开门。

孙翔则提着热干面回到宿舍，百年难遇的给别人送早餐。

“小……”孙翔敲开门，看到贯来周正稳妥的战术大师顶着一头乱发和一双黑眼圈气压极低地站在门口，那个称呼硬是被噎了下去。孙翔把热干面递过去，磕磕巴巴地说，“那个……我……给你带了早饭……”

“谢谢。”肖时钦接过，虚弱地对他点点头。

孙翔抓着头发，直觉现在应该说点儿什么，脑内数据却迟迟调不出来。

“孙翔，”肖时钦叹了口气，后退了一步，对他说，“进来吧。”

“你有什么打算”在此时是毫无意义的问话，两个迷茫的人做不出清晰的决定，至多算报团取暖，聊胜于无。

他们鲜少陷入这样无话可说的尴尬氛围，似乎总是肖时钦在告诉孙翔遇到什么什么情况最好如何如何，孙翔有时全盘接受有时提出意见，所有事都自然而然。

原来只是因为《荣耀》吧。原来彼此在《荣耀》之外的交流匮乏至此吗。

这一认知多少让孙翔感到有些难堪，何况看起来只要他还待在这儿肖时钦就不打算动筷子，那这早餐送的就没有意义了。于是随便找了什么理由告辞，从深重的窒息感中逃离。

陶轩把轮回的意向告诉孙翔，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还是问了他的意见。孙翔说没意见，字面意义上的没意见。

他无所谓身在何处，只想抓紧手里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去轮回不需要和一叶之秋分开，那就去轮回。

他的问题谈妥之后还是没忍住多嘴向陶轩问了一句:“小事……肖前辈呢？”

“他和嘉世只有一年合同，”陶轩说，“原则上他做任何选择俱乐部都无权干涉。”

“知道了，谢谢。”

孙翔想肖时钦这样的战术大师应该不会缺下家的，自己在瞎操心什么呢？又想不缺下家这种事自己不也一样吗？可是不管因为什么，被拆离、被舍弃，都是……让人很难过的事情啊。

挑战赛过后肖时钦深居简出，孙翔经常几天都见不到他，而邱非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准时到训练室训练，任身后洪水滔天。

有那么一瞬间，孙翔承认他嫉妒邱非的坚韧和纯粹。

交易要走一些手续流程，期间孙翔留在俱乐部无所事事——至少旁人看来无所事事。

结果“俱乐部无权干涉”的肖时钦比他更早离开了嘉世。

“肖时钦重返雷霆”这件事于涉事双方完全是两种回响，雷霆粉丝在俱乐部门口拉横幅“欢迎队长回家”的照片第二条占据了多家电竞纸媒、网媒的头版，而孙翔在看了这些报道后才知道，肖时钦已经走了。

肖时钦的选择是回到雷霆。

他没能和肖时钦见到在嘉世的最后一面。

“下赛季，我要去轮回了，”以此为鉴，孙翔也不再把这件事当做难于开口的秘密，“和一叶之秋一起。”

邱非很长时间没有回应，直到完成一组操作训练，才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一年来的队长，对他说:“祝你好运，孙翔。”

孙翔，不再是孙队，从此刻起，不再和嘉世有关系。

孙翔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不是该叫做如释重负，但是挑战赛结束至今，此时，他终于笑了，发自内心地笑着。

“谢谢，”孙翔说，“我走的时候你会来送我吧？”

“嗯。”邱非轻轻点头。

“那不耽误你训练了。”孙翔摆摆手，向门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补充了一句，“将来场上见。”

“好，场上见。”邱非说。

告别的日子比想象中来得快。

明明也没过去多久，曾经光鲜的嘉世大楼便显出破败。

邱非帮着孙翔把体量庞大的行李塞进后车厢，十分担忧地询问真的不用送站吗，孙翔说不用不用，张开手臂给了邱非一个熊抱，接着矮身钻进了出租车。邱非目送出租车转过路口，回头看向大楼上蒙尘积灰的战队logo，出了一会儿神，才走回去。

孙翔仰靠在出租车座椅上，一双长腿在狭小空间内憋屈地蜷着。

他想起一年半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一朝入主豪门，前途光明，未来可期。

他离开越云时俱乐部上下列队相送，经理握着他的手说孙翔真是出息了，去了嘉世要好好打比赛啊，言语间可见穷山村里出了个大学生般的自豪感。而嘉世也给足了他派头，神卡，队长，新王当立。

然后呢？

他没能成为救世主，战队成绩依然毫无起色，后期更是混乱难当直至淘汰出局。

这支队伍无药可救——可能他自己也是。

再然后肖时钦来了。所有人都相信重回联盟乃至再度挑战冠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结果再一次，被自以为是狠狠扇了一巴掌。

——开始的时候，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孙翔前日窝在房间整理行李，翻出了旅行箱里压底的大公仔——Q版的横刀，还是他刚出道时的装备。回忆一下的话，是第七赛季上半程最后一场联赛的赛后，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粉丝执着地追了他两条街，他才终于良心发现停下脚步，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说这是她亲手缝的娃娃，请他一定要收下。

当初还是有点儿嫌弃的，还装凶对小姑娘说不要再送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如今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还待在他的箱子里，就要和他一起再次奔赴职业生涯的下一站了。

孙翔想不起当初离开越云时的心情了，但今日的心情，他大概永远不会忘记。

——非常的，难过。

行道树在玻璃车窗外快速地倒退，城市风物匆匆掠过。而或许所有离开的地方，都不过是一座空的城。